在這裏談過愛情電影不會死亡，但銀幕上太愛炮製生離死別大悲劇，為情而死最有吸引力。最新例子就是李安的得獎新片《色，戒》，女主角被漢奸的色情與鑽戒打動愛心，使暗殺計劃功虧一簣，自己與愛國志士因而犧牲。保羅韋浩雲導演的荷蘭新片《黑色名冊》劇情差不多，但女主角沒有死亡，便少了觀眾。不過，人們仍然喜歡浪漫愛情神話，喜歡大團圓結局，灰姑娘與白馬王子永遠幸福。最近西片《魔幻星塵》的星星仙女墮落凡塵結上情緣，本來可喜，然而導演不是高手，拍不出浪漫迷人的神采。 g j iFpW4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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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到粵劇在香港歷劫不死，至今仍有忠心擁迷，一大原因就是香港粵劇最能保持中國戲曲的愛情浪漫感，才子佳人大悲劇也能起死回生，成為歡欣美滿神話。雖然很多人認為老土，其實戲曲傳統有不少珍貴之處。 5 1N/XEk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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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牡丹亭》一往情深可死可生 }]#z0'Aqsu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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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明代戲劇大師湯顯祖，就是描寫愛情的高手，在名作《牡丹亭》自序題詞，寫出﹕「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。生者可以死，死可以生。生而不可與死，死而不可復生者，皆非情之至也。」成為經常被人引述的言情金句。 Uf|uFGb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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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牡丹亭》正是死而復生的經典愛情戲。杜麗娘為夢中情人柳夢梅而死，3年後與柳夢梅「幽媾」，開棺復活，這對有情人衝破陰陽界、道德禮教、戰亂和家庭干擾，終於成功結合。最重要就是強調愛情的生命力勝過死亡！ Zoc4@% n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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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年崑劇《牡丹亭》復興，香港粵劇迷則熟悉唐滌生1956年改編的《牡丹亭驚夢》，雖然比原作簡短得多，但也精彩動人，勝在濃縮得通俗緊湊，51年來不斷上演。 '&hd ^9]Lo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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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紫釵記》把悲劇扭轉為喜劇 V?'p E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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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牡丹亭驚夢》之後，唐滌生改編湯顯祖另一劇作《紫釵記》，1957年由任劍輝、白雪仙、梁醒波等主演，被譽為「仙鳳鳴」最佳粵劇之一，今年正是面世50周年。其實1957年首演的唐滌生戲寶，還有「仙鳳鳴」的《花田八喜》、《蝶影紅梨記》、《帝女花》，以及為其他粵劇團編寫的《雙珠鳳》、《斬狐遇妖記》和《紅菱巧破無頭案》。這是唐滌生創作最精煉多采的一年。 M 87CP=yc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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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紫釵記》雖然沒有鬼神和陰陽界，但湯顯祖也貫徹?愛情能夠化悲為喜的「不死」信念。故事出自唐代「紀實」短篇小說《霍小玉傳》：名妓霍小玉被詩人李益始亂終棄，哀怨而死，李益後來亦染上疑神疑鬼的瘋症。湯顯祖把這個悲劇改為真情相愛，霍小玉不死，李益亦不變心，鬥贏惡勢力，變為大團圓喜劇。 KO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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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滌生採取湯顯祖的意念，寫成感人至深並且大快人心的愛情佳作，尤其歌頌了霍小玉的情比金堅和黃衫客的俠義豪情。 iNf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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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唐代著名短篇小說《鶯鶯傳》，崔鶯鶯與張生偷歡幽會後分手，沒有結合。後來演變成歷代深受歡迎的戲曲《西廂記》，也變為團圓大喜劇。 T9%|B9FeJ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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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帝女花》殉情殉國後升仙 Hi=</ Wy;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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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於唐滌生的《帝女花》，明朝亡國後長平公主與駙馬雙雙自殺而死，在香港粵劇壇，甚至在整個香港演藝壇也是最著名的「原創」殉情殉國悲劇。 49M1^nMvoo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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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創，因為借用真實歷史背景進行虛構創作，靈感來自清代黃韻珊的《帝女花》，但舊作中公主與駙馬沒有殉身，被唐滌生改為死亡。 WA,D=)GP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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巧妙的是，粵劇《帝女花》亦符合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大團圓結局：公主駙馬劫後重逢，洞房花燭時悲喜交集地共飲砒霜，至死不渝。而且幕後合唱，表示他倆「復活升天」——玉女金童返霄漢，朗月引路到仙鄉，雙雙仙侶共泛銀河浪。 q`/J2r+O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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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種安排正如中國很古老的殉情故事《梁山伯與祝英台》，男女主角為情而死後化為蝴蝶，再變成美滿幸福的天仙佳偶。真心相愛就不會死去，這是中國愛情神話的典型，在傳統戲曲中最常見。 Y2QX <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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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雪仙爆初演滑稽結局 $U]T8;5Q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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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雪仙在圖文並茂的《?紫嫣紅開遍——良辰美景仙鳳鳴》巨冊中，提到悲劇收場在當時是禁忌，總要令觀眾離場時輕輕鬆鬆，因此《帝女花》初演的結局略為滑稽：公主駙馬雙雙自殺後，放下一幅天堂軟幕，中間挖空兩個洞，生旦把頭穿出來，象徵金童玉女升仙。這滑稽結局只演了幾晚，覺得不好，後來改為仙童仙女迎接他倆歸列仙班的合唱。據說現在《帝女花》有時會演升仙版，但我不知道是否除了幕後合唱，還有正式升仙場面呢？ ] 5S`y{j1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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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論如何，《帝女花》的殉情安排，對粵劇來說是很成功的突破，果然構成哄動效應。事實上，50年代觀眾已經看過很多中西愛情悲劇電影，多情主角死亡絕不罕見了。在清末及民國的國難時期大盛的京劇，頗多悲壯的文戲武戲，梅蘭芳著名的《霸王別姬》屬於較新式的京劇，便安排虞姬自殺來激勵楚霸王。不過，直至現在，粵劇迷仍然喜歡開心的大團圓結局。 H,L{N'[Xph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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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傳統生死觀念問題 %r(WS_%K|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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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個常被現代學者討論的問題：中國傳統是否避忌死亡，受孔子「未知生，焉知死」的影響，不像西方和日本敢於面對死亡呢？大家知道，廣東人舊習俗特別多忌諱，很多名稱要趨吉避凶，現在香港人大有不同，幾乎百無禁忌了，但空屋仍舊叫吉屋，不少避忌遺傳，早已成為特色俗語了。然而，世界各地文化對生死觀念的演變顯然很複雜，難以一概而論。根本上，中國傳統也崇尚「殺身成仁」、「捨生取義」，最早傳到歐洲的中國戲劇之一《趙氏孤兒》，就是描述春秋時代忠臣義士們為救滅門孤兒相繼自願犧牲，甚至自殺，這類歷史故事可能影響了日本武士道，並使西方大感驚奇，乘機挑戰嚴禁自殺的教會神權，爭取自主生死的人權。中國舊戲曲有很多鬼戲和陰曹地府戲，十八層地獄的「系統化」觀念，則受印度傳來的佛教影響。印度的輪迴觀念在舊中國特別深入民間，輪迴循環，死亡不是終結，有了投胎轉世的前世今生，就使湯顯祖、唐滌生等戲曲家可以發揮「生可以死，死可以復生」的愛情奇蹟，還可情證三生。只怕罪業太重，永不超生。 }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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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實與超現實的演藝綜合體 g) u%?T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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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在電影與戲劇的死亡太普通，鬼片太炮製恐怖。我反而覺得舊戲曲的生死變化多端，死亡悲劇也能奇妙地轉化為復活喜劇，又常有人鬼情緣，這些優點值得重新重視。 h7"U1'b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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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外，西方戲劇把悲劇、喜劇、?劇、歌劇、舞劇、話劇等分門別類，各成專科，到現代才多了跨界綜合，但香港舞台劇獎仍然按照西方慣例分類。中國戲曲傳統的「大戲」，則早已是演藝綜合體，像《牡丹亭》原作全本就包括歌與舞、文與武、悲與喜、生與死、人與鬼神，仙界人界陰界齊備，還有搞笑小丑與雜技特技表演，可以說綜合了現實與超現實諸般變化。 Q!1;xw~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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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滌生的粵劇經常保持這種傳統，最後作品《再世紅梅記》亦是死而復生、借屍還魂、有悲有喜的人鬼愛情佳作。可惜他就在1959年首演之夜驟然逝世，現實人生始終與神話有別。當然，他的藝術長存，縱使戲曲黃金時代一去不返，但可以輪迴轉化，啟發新的文藝復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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